在之前那篇《幸福綠皮書》的心得文提到，在本屆看過的入圍最佳影片的作品中，原本《羅馬》位居個人心目中首位，但後來被《幸福綠皮書》所取代，原因不是客觀上後者比前者出色，而是後者更對我的胃口，然而上週在Myvideo觀看了《黑色黨徒》之後，個人排名再次翻轉。
本片改編自真人實事，同為探討種族平權的議題，不僅深度足，且娛樂性亦夠，更巧妙和現代若干現象結合，對此有些影評人說是「借古諷今」之作，個人雖同意，但更認為是「 以古為鏡」和「以今映古」的綜合體，讓觀眾在接收本片娛樂性的同時，亦深刻反思到本片議題的「現實性」，所以個人認為這是一部娛樂與反思兼具的鉅作無誤。
在劇情方面，《黑色黨徒》雖然涉及臥底題材，也有某程度互不信任的試探情節，但絕無計施連環、精彩佈局又見招拆招的鬥智戲碼，反藉由Ron和Flip各自滲透到黑白陣營的情節安排，突顯雙方有關建立「我者」與區分「他者」的壁壘分明方面的描寫，再由雙方集體意識的凝聚過程，進而產生情節的張力點。
在上述的「我者」與「他者」建構過程中，《黑色黨徒》很具體地呈現雙方不同的號召策略：黑人方面採用的是「不公壓迫」的悲情控訴，追求集體覺醒以轉化成集體行動的改變力量；白人方面則是訴諸於「文明即將被野蠻毀滅」的危機，以激發支持者的恐懼和優越的雙重心理及產生「掃除髒害」的行為動機。因此，情節上不但呈現了雙方「整軍待發」的細節，模式又大異其趣，且結構上彼此對應又接連上陣，所以情節厚度夠，亦有處處引人入戲的戲劇效果！
重要的是，《黑色黨徒》題材是嚴肅的，但風格卻是詼諧的。換句話說，相關種族歧視和對抗的情節呈現，是以輕鬆幽默的調性為之片。中不少種族歧視的對話和行為的「內涵本質」固然尖銳，但編導卻巧妙地在情節中置入了不少嘲諷味十足的設定，因此本片的「表現形式」令人在觀影過程不時嘴角上揚。
值得一提的是，《黑色黨徒》在這方面的編排雖仍有些許刻意摧笑的設計，但其效果程度和我們在一般商業喜劇片（例如最近上映的韓片《雞不可失》）所看到的相比，並非「強烈、誇大、瘋狂」的等級。加以很多情節都是「當事人的言行正經八百或隨本性及情境自然而為，但會和觀眾的現代意識產生反差」的面向（尤其是Ron和Flip分別在電話和親身與三K黨接觸的片段），因此不但整體令人發噱，且和前述「我者」與「他者」、「種族歧視與對抗」等情節的核心內涵相得益彰，而加深了入戲感。
不過，近年來，探討「種族平權」議題的奧斯卡入圍或得獎作品並不在少數，從2013年起，計有《自由之心》、《逐夢大道》、《關鍵少數》、《逃出絕命鎮》、《幸福綠皮書》、《黑豹》和本片等7部作品。然而，說到「歧視與壓迫」的描繪，《黑色黨徒》在這方面的描寫雖非最強烈，但仍相當露骨，比起《自由之心》更能直指這些白人內心最根深蒂固的偏執想法；談及「黑白觀點併陳」的呈現，本片導演更是讓雙方充分「各言爾志」。
尤其是那段黑白聚會不斷穿叉呈現的情節，一方是相對「安靜」、凝重的氣氛中帶有不斷堆疊的悲憤情緒，另一方則藉由觀賞《一個國家的誔生》的自嗨高亢不斷強化「非我族類」的優越與仇恨感。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持續切換呈現的結果，形成一種矛盾的摩擦感，但其中集體意識的提升所產生的對立情緒卻逐級升高。這段敘事的呈現並不算太神奇的炫技手法，但簡單的畫面接連切換卻能將劇情張力炒到最高，個人認為是本片最為精彩的一幕！
此外，若回歸《黑色黨徒》的幽默調性角度，同屆入圍的《幸福綠皮書》亦有輕鬆幽默的敘事之風，但不同的是，《幸福綠皮書》雖大抵上屬微鉅意涵兼具的作品，但基本上是透過Tony和Shirley的微觀互動來顯現鉅觀的種族問題，因此即便那些歧視黑人的社會氛圍情節也有相當比例，但在結構上是處於「突顯兩人各自的想法轉變和相知相惜」的配合地位。反觀，《黑色黨徒》在黑白種族中有個人微觀的互動和交流，也有團體參與的動員，其中後設的社會鉅觀意義更自不待言。重要的是，兩者在質量方面相當平衡，亦各自相融。據此，就「微鉅兼具」的角度來說，個人認為本片比《幸福綠皮書》在完整性和細膩度方面更為出色。
而《黑色黨徒》最令我欣賞的一點在於，赤裸裸地指出即便「種族平權」的意識已深入現代人心，更加進步的社會機制也不斷建立，然而這種非我族類的思維不僅沒有消失，甚至有再次壯大（make racism great again？）的情形。尤其片尾臥底小組的長官說把一切資料銷毀，之後更出現現代美國社會種族衝突的新聞畫面（其中更包含了那位要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總統），即使不能說明消彌種族對立的努力是徒勞無功，但卻也明指是不夠成功。
如果和《自由之心》及《幸福綠皮書》相比，前者透過種族撕凌的不幸悲劇之呈現激發觀眾對此類行為的道德厭惡感，後者則是利用跨越種族與階級藩籬的大同之境所產生的幸福認同感，但總的來說，皆屬於藉由某個正反面向的強調以訴求平權的認同與落實。
可是，《黑色黨徒》卻更加落腳於現實面的露揭（從過去到現在），等於是《道德經》裡的古諺「天下皆知美為美，斯不善矣；天下皆知善為善，斯惡矣」所批判的現象一直存在。因此，個人認為本片最大的意義為，平權尚未成功，世人仍需努力，千萬別認為現代社會在相關意識和機制已有大幅進展，即停止終極圓滿境界的追求，因為稍有不慎，《幸福綠皮書》所揭示的幸福感將「得而復失」，《自由之心》所顯現的悲劇將「失而復得」。
另外想談一談的是，雖然《黑色黨徒》探討的是美國歧視黑人問題，但我們都知道「一個極端會導致另一個極端的產生」的道理，因為在觀看本片的當下，個人明顯感覺到除了三K黨之外，黑人陣營雖然在道德上處於較高的正當性，但仍有些蛛絲馬跡可看出有「日趨偏鋒」的傾向，例如Ron和Patrice的前期互動與對話亦點出「刻板印象化」的後遺症。
在「我者」與「他者」區分的前提下，同溫層比較容易注意到的是對「差異」的論述（或想象），以及「差異對我者的衝擊」，對於追求平權的集體凝聚而言，這是很自然的方式，但有時一不小心也很難免於「去脈絡化」的論述。結果，輕者會造成前述的「刻板印象」後遺症，重者則可能日後不自覺會出現和自已追求的價值理念相反的言行，恐成另一種不平等之源。這種現象在各國社會、不同議題都很常見，所以看到本片這些情節時，真的心有戚戚焉！
總而言之，《黑色黨徒》敘事風格詼譜幽默，極盡挖苦種族主義者的下限行為，卻不流於匠氣，力道和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重要的是，對於「種族平權」的探討，不僅是揭示了我們應該追求的理想以及這種現象所隱含的不正當性而已，其高度更在點出「這是一個從未消失的問題」，讓觀眾更能體會這個議題的重要性。因此，個人在觀看的過程驚豔不已，深感深度和娛樂兼具，所以即便本沒有得到最佳影片獎，但個人私心認為本片才是目前本屆看過的六部最佳影片入圍作品的第一名。
延伸閱讀： 《無主之作》 、《幸福綠皮書》、《真寵》、《速成家庭》、《羅馬》、《一巨星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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