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情深》不但是去年威尼斯影展的最佳影片，更是本屆奧斯卡最大熱門，入圍了十三項大獎，來勢洶洶，且其「人獸畸戀」題材似也成媒體炒作賣點。個人看完後深覺，本片事實上是部暗黑奇幻風的愛情童話，細致地探討了「得意而忘形」的真愛價值，傳達出「愛情不需言語」的理想互動之意義，但其敘事又帶點冷戰幽默，溫暖又浪漫，令人看得極為入戲，實在是部高於我事先預期的佳作無誤。
我們一般人在談戀愛時都知道「內在大於顏值、相處重於登對」的道理，但是真正做到「完全、徹底、根本、絕對」不考量長相的又有幾人？通常也多是取得平衡而已，也難怪會有句話說：「人在戀愛之初都是某程度的外貌協會會員」。有趣的是，本片的英文片名為"The shape of water"，水這種物質是「依勢成體」，所以沒有固定的形體，既然「形體」沒有固定，「表相」即是無常。
既然「表相」無常，即代表不永恒。因此，若依此脈絡來綜論內外之美的話，顏值僅為皮相，內在才是真摰，登對只是一時，相處方為永恒。一時的顏值不過是如霧亦如電的夢幻泡影，永恒的真摰方為情感中最核心及穩固的價值。因此，《水底情深》裡的愛情故事可說是再次強調了「愛情要做到得意而忘形」的重要性，因為片中的戀愛雙方皆因真正感受到彼此內在的真善美好，而達到「心意靈犀情意通，忘卻形骸愛相合」之境。
而且，男女雙方一個是魚人異形，一個是人類（另有一說：也是魚人同族，但自小被人類養大而適應了人類文明與環境生態，而身心人類化），透過不同物種的心靈契合之設定，更讓前述價值理想的彰顯效果強烈許多！據此，《水底情深》的英文片名"The shape of water"又順此脈絡再衍生出另一動人意義：水既無常形，即代表愛沒固定的樣態，可以異性戀，也可以同性戀，更可以跨物種之戀，這更可與前述的「愛的真諦：得意忘形」高度契合！
然而，《水底情深》若只僅止於此，那也不過是童話故事《青蛙王子》和《美女與野獸》的現代變奏版而已，絕對不會令人如此驚豔。前述愛情的價值理想在本片分別做了性別、階級和種族等不同面向議題的外延與呼應。其共通點都是弱勢者無力為自已「發聲」。最明顯的例子即是，片中多數人類認為該異物也不過是個只有低等智慧、野性本能的畜牲而已，所以任由科學家決定其自由和生存，這完全是「人類是萬物之靈」的霸權心態。
有趣的是，《水底情深》的人類自已也有差別待遇，女主角Elisa身為女性，職業是清潔人員，又無法言語，內心不為外界所真正瞭解又任人擺弄（如言語性騷擾的那段）的處境，在本質上無異於被捉來研究的異物。此外，不少鏡頭可見這些處理穢物的清潔人員多是黑人，但在黑人之間，女性又低於男性（如Elisa同事和她丈夫）。電影中這些情節看似無關，實則皆有「以外在特質來否定其存在價值」的荒謬意涵。
換句話說，如果《水底情深》中Elisa和異物的「得意忘形之愛」是對於「內涵重於形式」意義的正面表列的話，那前述有關性別、階級和種族的情節安排則是負面表列了。以「社會學觀點」來看，本片對於「權力者定義一切」可說有相當程度的批判意識。
若由「價值評斷」來說，借用一下我國道家哲學的「老莊相對論」概念來談（此非愛因斯坦的「科學」相對論），先以「比較標準」論，所謂長相美醜、智慧高低、身分尊卑，其標準本來就沒有「絕對」；其次，再從「比較結果」論，大小、強弱或快慢，其實都是「比較」出來的判斷，重點是比較對象是誰。因此，即便以人類標準，該異物醜陋異常，但如果在相同標準下，他們今天抓到的是一個比人類好看百倍的生物，那這群人類豈非要自形慚穢？前者可呼應前述「權力者定義一切」的可悲；後者更點出「毫無思維高度」的荒謬。不論是哪一種，都是「錯把相對當絕對」的執迷！
重要的是，不論以「權力角度」而言，還是以「比較角度」來說，這些價值判斷不但有失公允，更未能直指被評斷的人事物的內在真實。此外，這些人都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似，其際遇對現實社會的我們而言，更是如此熟悉。換句說，《水底情深》這部電影天馬行空的現代愛情童話既有奇幻浪漫的描繪，亦有相當相度的社會關懷意識所在，可謂「微鉅並重」。我不知道導演有沒有這種企圖，但是觀影時這種感覺實在太強烈了！
不過，《水底情深》終究是一部以愛情為重心的電影，Elisa和異物的相戀過程從好奇心起、同病相憐、確定彼此，可謂描繪細膩，不但有專屬兩人的浪漫互動（如浴室水景、想象中的歌舞），而且每個鋪陳都可明顯感到「找到對的人」的單純與真摰。可貴的是，前述情節的敘事並不流於「不食人間煙火」式的虛幻夢囈，反而善用前述各種不公的面向來反襯及烘托其「得意忘形之愛」的可貴，不但重點直接，具體扼要，結合巧妙，更增添了寫實的情緒共鳴和強化了觀眾心中理想的投射，這是本片最令人驚豔的原因之一。
換言之，個人感覺編導所採取的是「雖不轟轟烈烈又不煸情挑逗，卻能令觀者心中觸動」的敘事調性，浪漫中有樸實，樸實中有唯美。重要的是，電影一開始的畫面，Elisa沈浸於浴缸，其表情非常放鬆，可見此為她極為平靜喜樂的時刻，但最後與異物相擁於深海裡的畫面，不但有她的快樂「始於浴池，終於深海」的唯美浪漫，更呼應了 《水底情深》的英文片名"The shape of water"，而賦予了另一面向的積極意義：真愛如水，雖其形萬千，但深量如海，溫柔圍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幸福其中！
此外，《水底情深》其他如諜對諜、社會不公的戲碼，呈現風格也非商業節奏的強勁感，有些橋段更帶點令人發噱的幽默，例如Elisa對Strickland用手語「反擊」的那幕，實在讓我笑翻了。再者，這些弱勢邊緣人的攜手合作對抗權勢的情節不但未喧賓奪主，又巧妙統整於「得意忘形」的（各方面）價值之下，使本片整體呈現出唯美和溫暖的氣氛！
總而言之，《水底情深》的愛情唯美又溫暖，雖超乎自然，卻又令人備感溫暖，加上所有弱勢者一起對抗社會的壓迫，實在聚集了令人觸動的元素。觀看時，片中所面向的綜合意義更讓我不自覺聯想到「世上處處無一不是美，但關鍵在於我們能否具有發現美的眼睛」這句話。因此，在本週所看的五部首輪片中（《霓裳魅影》、《金錢遊戲》、《決勝女王》和《記憶中的美好歌聲》），個人給予本片最高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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