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陌生人》：頗具深意的黑色喜劇 @ 天空飛翔的觀影隨想空間

《完美陌生人》這部義大利黑色喜劇實在非常精彩，敘述七個彼此熟識的夫妻好友玩起類似「真心大冒險」的簡訊與來電內容分享遊戲，結果氣氛融洽的「假象」很快地隨著眾人秘密的逐漸揭露而迅速崩解，意外引爆了眾人最負面的情緒反應，對彼此的愛情和友情起了嚴重的考驗。本片將平常穿戴的偽裝面具被卸下的最直接情緒反應刻劃得非常露骨，加上爆炸性的發展和激烈言辭的交鋒，使得《完美陌生人》張力十足，令人看得目不轉睛。

雖然《完美陌生人》百分八十以上的劇情都聚焦在同一個室內的餐桌對話，但一點都不無聊。因為每個被揭露的秘密都是爆點，一個爆點等於是個小高潮，而且爆點接連不斷，造就了高潮迭起的劇情，絲毫沒有給觀眾出戲的空間。加上，片中要角的嫉妒、難過、怨恨、羞愧和失望等諸多強烈情緒碰撞的火花，不但將劇情烘托得非常引人入勝，亦點出了親密關係在內心世界被外人盡窺後的不堪一擊。

此外，《完美陌生人》的有些梗也頗具笑點，例如像「怕偷吃被抓包而決定互換手機」的那段，將「自作聰明卻弄巧成拙」的反差感和「硬著頭皮將錯就錯」的有苦難言所產生的荒謬感形塑得非常爆笑！而且，部份秘密也非各自獨立，事實上環環相扣，使得劇情更具張力，也因此看出七個好友夫妻表面上要好感情背後的複雜關係。

其實，在看《完美陌生人》的時候，我一直聯想到美國社會學家Goffman 所提出的「劇場理論」。該理論假設人際關係有如劇場上演員和觀眾之間的互動，可分為「前台」與「後台」。「前台」即是劇場舞台（＝當下的情境，例如教室或醫院等場合），當我們和他人的互動等於某個情境下的「角色扮演」，所以在「前台」上表演的人會表現出合於當下情境的角色要求如教授或醫生，以便和前台下的觀眾（＝情境中的互動對象）的溝通可以順利，但這不是真正的自我，只是表現出合乎當下場合準則的行為而已，真正的自我必須在離開前台後的「後台」才得以顯現。

《完美陌生人》中的三對夫妻和一位男性雖是熟識多年的好友，但很明顯的是，大家仍用不同程度的「前台模式」與彼此互動。其實這也很合理，因為若以心理學角度來看，「前台」是「客我」（社會化、背負他人期待和受各種規範約束的自我）出現之處；「後台」是「主我」（最真實、最能表現本性的自我）活躍之所在。所以，「主我」出現的「後台」理論上應該是家裡或任何可感到放鬆之處，但即使是理應同屬於「後台」的枕邊人，也來自不同價值觀養成的環境，因此處事上不可能毫無磨合，有磨合就有壓力，加上為維持和協關係的默契（＝不成文規範），所以多將「後台」留在自已內心中，反而仍用「前台」和愛人互動（僅管程度不同）。

然而，既然有了「前後台」之分，互動中便充滿了各種秘密與謊言（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日積月累之下，每個人的「後台」將自已與另一半，甚至是好友的關係推得更遠，故秘密一旦被揭露，其衝擊之大，可想而知。被揭發的人急於辯解或惱羞成怒，秘密的最直接利害相關人則是感到極度的被背叛和不受尊重之感，甚至平常隱藏在潛意識的歧視心理也意外被激出。這也是《完美陌生人》最精彩的地方，在看似八卦芭樂的劇情和類似小學生式的爭吵中，將人性弱點描繪得異常生動與寫實。

因此，《完美陌生人》給我最大感觸，首先在於人際間真的不可能完全沒有秘密，不論面對誰都一樣。片中要角隱暪的原因各有不同，如親子關係不佳、夫妻相處難題、婆媳互動障礙、性向認同壓力和難以抗拒誘惑的人性弱點等，而這些又有外在壓力的摧化（社會規範、道德期待和隱私被盡窺的不安感）。而人們與外界互動時，為了因應這些外在壓力，勢必要隱藏部份的自我，因此秘密的存在是很難避免的，也等於印證了我們的現實生活充滿俯拾皆是的謊言才是「正常」的現象。

其次，如前所述，秘密卻又容易在人際關係裡埋下了不定時炸彈，而我們也常認為人際交往時應該「坦誠佈公」，可是真相又往往令人難以接受，這根本既矛盾又無奈！《完美陌生人》在結局搞了「平行宇宙」（另一說是「假想」）的梗；也就是說，前面眾人大爆走的戲碼全是南柯一夢，但卻是寓意深遠，（不管善意還是惡意），人性之脆弱與複雜已完全盡揭。每個人都需要維持和善的面具，若強行撕下，結果都災難性悲劇。

不過，我倒是有個許多人應該不會認同的「奇想」。如果片尾改為大家明知事實，但最後仍無其事地離去，不知震憾性會否更強一些？片中有位先生已意識到老婆出軌，但選擇不說破，因為真相常常帶來的不是快樂，倒不如將錯就錯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來得舒坦一點！不過，「事前不說破」和「事後假裝沒發生」雖然在本質上皆為相同，但後者更能突顯「因為脆弱所以逃避」的人類本性，這和《少年PI的奇幻漂流》結局裡人們不相信黑暗版故事的選擇有異曲同功之妙。

如果他們在知道事實的真相之後都還能將其「當作眼睛的業障」，那「因為我們都缺乏直視和承擔的勇氣、還不如活在自欺欺人的謊言裡！」的寓意將更為強烈！當然，我也承認情節若如此安排恐有唐突或太戲劇化之虞；然而，戲劇化發展有時就是為了襯托出一種荒謬感，而那種荒謬卻也點出了「我們人性中最不願自我面對」的本質。不過，這終究是個人「奇想」，本片結局的安排的寓意震憾性不諱言確已足矣！

此外，我覺得片名《完美陌生人》取得頗具深意。如果我們無法承受交往時所有事情完全透明的重量， 那就註定在「某些事情的處理上」要當個「陌生人」，讓對方無法完全了解自已，彼此的交往和關係才會「完美」一點 ，因為對方就不會被不知道的事情所傷到，自已也不會因對方知悉後的反應而受傷；反之亦然。這是既荒謬又無奈的事情，但非常合乎人性的現實。